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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13得敕命韦皋领三镇 弑少主韦洪
七月火,骑驰剑南。这一,西川节度使韦皋正兀自坐于听风堂内,分析着最近旬月以来生的诸多怪事:

 先是王叔文只身前来求救兵未得到自己应允,而后,本应在五年前就匿迹藏于聚珍阁之内的乌铜走银九曲鸳鸯壶突然现身于款待王叔文的酒宴之上,紧接着,弘文坊学士李序、正字祁玉接连被杀,而此二人又与副使韦景程过从甚密。恰在我西川连命案之时,王叔文突然提出离开节度使府,前往静州查勘税赋收缴及度支事宜,虽然合情合理却未免显得不合时宜,太过仓促。莫非是那王叔文趁机与我节度使府内的佞合谋,暗中加害于我?到底是不是景程?

 要说王叔文偏执烈,我相信,可要说他鸷歹毒,我决不信。李序身死,景程潜入弘文坊,恐他人知其私入聚珍阁之事,可以理解…可是,那祁玉…据韦盎所说,乃是景程的心腹之人,却恰巧于此时毙命,太蹊跷了!绝不是章灿分析的与纨绔子弟争一名青楼女子那么简单。究竟是景程恐事情败,杀人灭口?还是,有人落井下石,意陷害景程,离间我韦氏兄弟,好让自己趁夺我西川节镇?所知之事还是太少啊,目前,事态不明,仅凭现在掌握的情况,还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

 等等…如若真是有幕后之人有意栽赃陷害,他又怎会知晓景程私入聚珍阁、弘文坊,盗撕登记簿册之事?这些,都是只有我韦皋一人得知的机密啊。难道说…真的是景程?每每想到这个名字,韦皋便努力地从记忆中搜寻可疑之事,希望从中看出些端倪,参悟出真正的幕后元凶。他很难相信,毋宁说,他不愿意相信,这个从年少之时便跟在自己身后,对自己惟命是从、忠心不二,且二十年来随自己征战剑南,浴血沙场的堂弟韦景程,会是这次密夺西川兵权之阴谋的某后黑手。奇怪的是,韦皋越是找理由替堂弟证明清白,却会有更多的证据突然浮现,分析与推理之后,所得出的结论更是与自己的愿望背道而驰…

 “唉。也罢。”一声嗟叹,久历战阵的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渐渐捡起了理智,然而,他依旧不,依旧在等,他要看看,是否还有转机。

 而就在此时,绯衣人在城北客栈兴隆老店的一间屋内,密会了来自京城的信使何苑珍。

 “贵使,旬月未见,别来无恙啊。”绯衣人拱手相拜,同时问道。久历官场,无论是否着有官幞,开场的寒暄客套绯衣人是决然不会忘记,与这一干阉人共事,本就是与虎谋皮、形同玩火,故而更是添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刘将军客气了,咱家只不过是奉命而来,分内之事,不劳刘将军挂怀。”何苑珍应付道。

 “不知贵使今前来,可是有大人的新指令?凡请示下,属下也好尽办理。”绯衣人毕恭毕敬,他隐隐地感觉到,何苑珍此来的态度似乎比上一次大有缓和,不似此前那么刁蛮专横,是那位大人对自己的褒奖使得他对自己也礼敬三分?还是,暗藏祸害、别有用心,无论如何,小心谨慎为上,莫言他物,得令即还。

 “这是大人给你的密信,即行拆看便是。”何苑珍从怀中掏出俱文珍的来信,递予绯衣人。

 “如此说来,大人认可了属下的计策?”绯衣人拆信看罢,抬起头来,想从长安使者那里得到更多有关俱文珍态度的情况,便明知故问,做企求确认状。

 “那是当然,大人对你刘将军的妙计大加赞许,着令你我通力配合,全权负责此事,当然,刘将军久在西川,人,所以,你做中军,我何某人只为策应,听你安排。与长安方面的联络接洽,也包在我何某身上,不知刘将军,意下如何啊?”

 哦,原来如此,难怪这阉人仿佛与前次来西川判若两人,原来是受了俱文珍的命令,恐怕已重金许诺事成之时,也难怪这何苑珍会对我刘某如此和颜悦…绯衣人心中蔑视,然则面色无改,依旧谦卑道:“贵使有事,但做差遣便是,属下定不辱命。”

 “好,那何某就直言相询了。现今,圣上敕令已下,神策军传令校尉就下榻在成都府馆驿之中,想那韦皋不将接到诏书。不知刘将军打算如何实行你的李代桃僵之计呢?”

 “哦,贵使稍安,属下这就将计策与您和盘托出…”

 …

 “哈哈,如此一箭双雕,此计堪称绝妙啊!”何苑珍先是一声赞叹,而后似有顾虑,又向绯衣人问道:“那韦氏兄弟共同戍卫剑南西川二十余年,出生入死,情深意笃,怎会轻易中此离间之计?何况方才据你言讲,以韦皋目前的行为来看,似乎他并不愿治韦景程之罪,李序与祁玉相继被杀,节度使府却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动静。这…这…恐怕难遂我等之愿啊。”

 “越是一切如常,越是说明此事绝非寻常。倘若韦皋真是提审副使韦景程,那属下的计策距离真正实行还为时尚早,但现在,韦皋对今西川生之事,不管不顾、甚至不闻不问,便恰恰证明了,他内心实则已经产生动摇。他只是在等…”说到此处,绯衣人略微做了停顿。

 “等什么?”何苑珍心急追问道。

 “等韦景程下一步的动作,等更多的事件生。”

 “他就不怕如此拖延下去,会养虎贻患?韦皋还没有老迈昏聩到如此地步吧?”何苑珍依旧对绯衣人的判断持怀疑态度。

 “说实在话,韦皋现在虽然已经对韦景程抱有怀疑,但毕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堂弟就是杀害自己的凶手,他目前最希望等来的,其实,是韦景程毫无动作,一切照常,而真凶此刻宁耐不住,跳至台前来。”绯衣人进一步解释道。

 “那我们岂不是要计划落空了吗?”何苑珍语气中似有埋怨之意。

 “当然不是!他兄弟二人越是期待平静,我们越得是让他们静不下来。韦景程不是装作若无其事吗?他韦皋不是希望一切如常吗?那么,我们就是要趁此二人不动作之际,而有所动作,当然,这些动作均要属上副使韦景程的名姓。”

 何苑珍被这一连串的“动作”与“不动作”搅得晕头转向,却又不能显出自己愚笨,便继续往下问道:“那,依刘将军之意,下一步如何展开呢?”

 “下一步,贵使放心,此事属下心中已有计较,只待三五林中田猎之时…”

 …

 午后,节度使府。管家韦盎前来禀报:“老爷,京中神策军前来传旨。现正在二堂等候。”

 “哦?快快出。”韦皋闻得“神策军”三字,便感觉到事关者大。如今,我剑南西川竟也变成了是非之地,长安各方势力似乎都对我节镇虎视眈眈。这一次军前来宣召,是圣上旨意,还是宦官俱文珍等人矫诏为之?韦皋一时间也难以判断,唯一能做的只有先去听诏。

 二堂,神策军校尉率一众随从,手持圣旨肃立堂内。

 韦皋进入二堂,忙跪倒言道:“臣,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接旨。”

 那校尉看了一眼韦皋,便展开圣旨宣读:“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镇蜀二十余载,终惕励,平定吐蕃,力克南诏,安抚黎庶,拱卫王室,居功甚伟。今特进检校太尉,领剑南东川、西川及山南西道,财权分半,福荫子孙,节镇世袭。节镇吏员任免,权节度使,主使不测,由其成年子嗣或副使继任。望卿感念圣恩,代天巡牧,外拒蛮夷,内保社稷。钦赐。”

 “臣韦皋领旨,谢陛下圣恩。”韦皋再拜顿,继而双手高举过头,从那校尉手中接过圣旨,复又言道“将军一路辛苦,请在府中歇息,韦某即刻命人准备酒食。”

 “哦。不劳韦令公了,我等负皇命在身,还要尽赶回长安复命,不便在此久留,这就告辞了。”前来传旨的神策军校尉婉拒了韦皋的邀请。

 “那,将军请自便。韦盎啊——”

 “在。”管家应声答道。

 “替我送将军。”

 “是。将军这边请。”如此说着,韦盎便引领神策军一行人出了节度使府。

 这一,入夜,绯衣人宅院。

 “这几,韦副使都在做些什么啊?”屋内仅一盏烛台,出微弱的亮光,绯衣人正处于房间暗处,辨不清模样。

 “回大人的话,还是老样子。吃饭、练功、教几位公子骑,隔几便带着公子们去山中狩猎。”堂中站着答话的,不是旁人,正是韦景程的管家韦洪!表面上,韦洪对自己的主人,副使韦景程恭恭敬敬、领命必成,实际上,却暗中听命于绯衣人。

 那夜二更,韦洪受自家老爷的命令,跟随弘文坊正字祁玉,离开节度使府,行至井源巷内,将祁玉杀死在自家门口。而后,韦洪却并没有按照韦景程嘱咐的那样,清理现场并迅返回,而是匆忙赶至绯衣人处,将副使韦景程内心对于李序之死的忧惧以及他差自己将祁玉灭口之事,全部告诉了绯衣人。并且,在此之前,韦景程携巡游旧友私入聚珍阁的消息,也是经由管家韦洪之口,传到了绯衣人的耳朵里。

 所有关于韦景程的消息汇聚到绯衣人这里,接下来,才有了绯衣人上书俱文珍请求敕命,企图借韦皋之手先行除掉副使韦景程,剪除韦皋羽翼,继而徐图后进,趁机夺取西南三镇。

 以性命相要挟,再加上重金利,趋利避害的抉择,终于使这个曾经忠诚淳朴的并州壮汉,沦为了绯衣人密谋加害无辜之人,弑主夺权的主要帮凶。

 “嗯,很好。韦洪啊,明…是否又到了三五田猎之时了?”绯衣人自得地笑着,继而悠悠地问道。

 “回大人,正是。今晚饭时分,我家老爷还提到了明在东山田猎之事,并着小的前去知会行军司马府,多派些兵勇以保几位公子的安全。小的我,也正是趁此时机,才能够到大人您这里来传信的。”堂下所站之人依旧是低着头答话。

 “嗯,你说的很有价值。不过,本官还要你做一件事。”

 “大人但说。”

 “…”“啊?!这可使不得啊。求您放过小人吧,小人只答应替您传信,您也曾向小的保证过,不会伤及我家老爷性命…”那韦洪惊诧之下,跪在绯衣人近前,不住地摇晃他的手臂,连连央求绯衣人。

 “放手!”绯衣人一把甩开韦洪的手,怒斥道:“你以为你自己是谁?竟敢对本官提条件!明之事,必须做到,不管你愿不愿意。”见韦洪呆坐于地,绯衣人神色缓和了一些,继而劝勉道:“你先起来。…韦洪,你以为自己还是韦景程的忠仆吗?…你大错特错了!从你答应为本官传信那刻起,你就已经变成了我的手下。如今,只有我会罩着你,而韦景程呢?一旦他现是你将他的秘密告与他人知晓,你想想看,他会怎样待你?嗯?”

 与韦皋一样,韦景程也是出名地治下甚严,常年的军中生活让此二人难以改掉以军法治僚属的习气,故而,西川节度使各僚佐无不终谨言慎行,唯恐稍不留意便轻则受皮之苦,重则有灭顶之灾。韦洪身为副使的管家,更是一清二楚、心知肚明,思虑片刻,他便不再争辩,决定按照绯衣人的安排行事。

 “好。韦洪全听大人吩咐。”

 “你能想得通,这很好。记住,明狩猎,你只需借故引二公子离开韦景程视线,行至东山南麓那片桃林之中,便迅返回,万万不可令韦景程有所察觉。明白吗?”绯衣人再做待。他口中所说的“二公子”乃是韦皋的幼子,年方弱冠。韦皋早年育有一子,却在平定吐蕃之中,不幸阵亡,其母姜氏悲痛过度,不久病故。此后,韦皋未再娶,用政事及抗击外藩的战事,填满自己思亲的空闲时。年近不惑,其弟韦景程为自己的兄长张罗婚事,韦皋领其心意,娶韦景程母家表妹邱氏为。两年后,韦皋中年喜得贵子,也就是这位二公子,韦皋对其视若珍宝,百般疼爱。然而,此子生来身体羸弱,常年多病,韦皋平公事繁忙,战事颇多,委旁人照看又放心不下,所以,其叔父韦景程更多地承担了父教之责。

 韦洪猜得出,绯衣人这次是要对二公子痛下杀手,继而嫁祸给副使韦景程。心中虽然不忍,然而,对于绯衣人威的恐惧最终战胜了自己内心的愧疚,于是,韦洪把心一横,紧咬牙关,而后言道:“小的明白,大人尽管放心!不知…还有何吩咐?”

 “之后的事情不用你管,我会派人事先埋伏好。记住,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你都要给我保持缄默!”正说着,绯衣人突然俯下身来,凑到韦洪面前,直直盯着韦洪的双眼,看得韦洪直觉得,脚底生寒,脑后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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