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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对纳什而言,生活是十全十美的。他做自己热爱的工作,而且为此得到丰厚的报酬。他有健康,有新居,在电影界颇受器重。最妙的是,他正和一个人的女子爱得热火朝天。过去的几周里,他发现自己不仅被那个女人所吸引,而且已在心中将其视为知己。

 一次次尝试和失败,使纳什领悟到,只能给你带来第之乐的女人,足你的身体,但锢你的心灵。在摩娜身上,他发现了一个能够与之同乐、与之交流、与之争辩、与之相爱的女人,而且其中渗透着一种过去从未体验过的亲近感。

 一种他过去没意识到自己也会需要的亲近感。

 有时他甚至忘了摩娜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现在,做完了要求自己每周必做三次的俯卧撑后,他开始仔细思考他俩最近共同度过的那几天。

 他们兴高采烈地长途跋涉,驱车去大索尔海港游览。登高远望,微风吹拂他们的头发,小山、海水和峭壁构成的美景尽收眼底。和别的游客一样,他俩用她的照相机拍照,用他的摄像机录像。

 虽然他觉得有点蠢,还是拣了几块小鹅卵石——趁她没看见时——进口袋,作为对那一天的小小的纪念。

 她在卡摩尔的商店里连忘返,他亦步亦趋,不离左右。她把一个个包好的商品往他怀里,他顺从地一一接过。

 漂亮的咖啡馆里,繁花似锦的台上,他们同享美食。落的余辉中,他们在海滩上共进野餐。巨大的火球升还落,最终沉入深蓝色的大海时,他的胳臂搂着她,她的头依在他的肩上。

 黄昏中静静的吻。舒心的开怀大笑。拥挤的人群里亲昵的眼神。

 他几乎是在向她大献殷勤。

 纳什哼了一声,让自己的胳臂放松下来。献殷勤?不,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断然地对自己说,一边滚了一下,仰面躺了下来。他们只是欣赏对方的陪伴。非常欣赏。但不是殷勤。殷勤有一种讨厌的习惯,往往会导致婚姻。

 而纳什很早以前就已断定,婚姻是他即使没有也过得去的一种人生经历。

 他站起身,想放松一下过去的半小时里变得僵硬的肌。这时,一个小小的疑惑钻进他的心里。他有没有做过什么,使摩娜认为他俩的事也许会导致什么…呃,什么法定的和永久的东西?对迪迪,他从一开始就把一切事情都待得清清楚楚,可她仍然满怀信心地以为能让他回心转意。

 对摩娜,他什么都没说过。他对摩恋太深,顾不上考虑实际问题。

 他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伤害她。她太重要,太不一般。她是…

 慢一点吧,科特兰,他不安地警告自己。当然,她很重要。他在乎她。但这不意味着他将考虑爱情问题。爱情也有一种导致婚姻的讨厌的习惯。

 他眉头紧锁,站在摆放着力量练习器械的屋子中央。他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一眼自己的心,脸上不觉沁出了汗珠。不错,是的,他在乎她。也许远远超过对其他人的关注。但是,香橙花、家庭旅行车、两人的安乐窝,到那一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他着心口,鼓起勇气更近地探视自己的心。为什么会如此频繁地想起她?他记不起任何一个女人曾像摩娜那样深地闯入他的生活。有时,不管他在干什么,都会停下来,只是去猜想摩娜当时在干什么。他现在甚至连觉都睡不安稳,除非有摩娜在身边。早晨醒来如果身边没有摩娜,他就会以恼人的失望感开始一天的生活。

 这是一个不祥的征兆,他抓起巾擦脸时对自己说。一个早就应该觉察到的征兆。怎么会没听到警铃的响声呢?他不纳闷。耳边没有人悄悄地告诉他,现在是时候了,该小心地大步撤出了。

 相反,他却一直在闷头向前猛扎。

 不过,幸好他还没有越过悬崖的边缘。纳什·科特兰不会的。他深一口气,把巾扔到一旁。不过是新奇罢了,他在心里判断。摩娜在他身上唤起的那种冲动的感觉很快就会消退。

 他离开房间去淋浴时,像瘾君子一样地安慰自己,他没有失去对自己的控制。任何时候他都能急勇退。

 但是,就像手指不住要去抓,他的心在不停地担忧。也许他没有问题,也许他能控制,可是摩娜呢?她会不会不能自拔?如果她和他同样投入,她会想象——想象什么呢?郊区的生活?绣名字的巾?震耳聋的割草机?

 凉爽的水在纳什的脸上,他发现自己在咧着嘴笑。

 他说过自己不是男至上主义者,现在却担心摩娜心存婚姻和家庭的幻想。仅仅因为她是一个女人。荒唐。她并不比他更乐于跨出那致命的一步。

 但是,凉水在脸上时,他又开始了想象。

 内景,白天。房间里到处堆着玩具、满衣服的塑料桶和脏盘子。屋子中央的一个游戏围栏里,一个刚学走路的婴儿在嚎啕大哭。我们的男主人公走进屋,手里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他身穿深西服,脖子上紧勒着一条领带。镜头向一侧倾斜,衬出他脸上疲惫的神色。一个一整天面对诸多难题的男人回到家中,即将面对的是更多的难题。

 “亲爱的,”他强打精神说“我回来啦。”

 婴儿嚎啕着摇晃围栏。无可奈何的男主人公把公文包扔到一旁,抱起啼哭不已的婴儿。婴儿的布垂垂落。

 “你又回来晚了。”子拖着脚步走进屋里。冷峻愤怒的脸上披着蓬的头发。她身穿一件破旧的浴袍,脚上趿拉着一双有绒的拖鞋。男主人公在手里颠着乎乎的嚎哭的婴儿,女主人公则双手拍打自己的**,喋喋不休地历数丈夫的全部缺点,中间不时地停下来,宣布一项项重大事件。洗衣机漏水。下水槽堵。怀孕了——又一个。

 纳什创造的这一场景刚使他身心开始松弛时,便逐渐淡出,取代它的是新的一幕。

 回家的路上,空气中弥漫着花和海的芬芳。微笑,因为即将回到你一心向往的地方。走在步行道上,手捧一束郁金香。房门开启,她出现在门口。头发梳成光滑的马尾辫,笑盈盈的嘴送来。她在怀里摇晃着一个漂亮的黑头发的婴儿,婴儿咯咯地笑着,伸出胖胖的手臂。他拥抱婴儿,用鼻子嗅着。身粉。婴儿。子身上淡淡的香水。

 “我们可想你了。”说着,子扬起睑,等待温馨的一吻。

 纳什眨了眨眼。他手腕一扭,关上了龙头,然后摇了摇脑袋。

 他过虑了,他承认。不过,既然知道第二幕比他写过的任何东西更富幻想,也就说明他仍然能控制自己。

 他从头下走出来时,心里捉摸着摩娜究竟什么时候能到。

 摩娜用力踩了一脚加速踏板,汽车倾斜着驶入了弯道。汽车疾驰在绿树成荫的路上,海风穿过开着的车窗,吹起她的头发,那感觉很好…不,简直心旷神恰。因为她要赶往一个地方,去见一个改变了她的生活的人。

 没有纳什的时候,她是心满意足的。大概她会一直这么心满意足,如果没有遇到他的话。但她遇到了纳什,所以没有任何事情会和原来一样。

 纳什按她的真实面目接受了她。她不知道纳什是否明白这有多么重要。她有所怀疑。她自己也是在事情发生以后才懂得它的意义。而对纳什来说,他习惯于以倾斜的视角看待事物,并发现其中的幽默。她想象纳什把她的…她的天赋看作是对科学的某种不小的玩笑。在某种意义上,也许本来就是。

 但对她来说,重要的是他知道,而且接受。在他眼里,似乎她不是一个随时会长出第二个脑袋的人。他把她当一个女人来看待。

 和他相爱是很容易的。虽然她从不认为自己属于罗曼蒂克一类,但她理解人类创作的所有赞颂心灵幻想的书籍、歌曲和诗篇。的确,当你恋爱时,空气问起来更纯净,花儿也更甜美。

 她一时兴起,将一支玫瑰花呼唤到自己手中,并微笑着闻了闻那娇的含苞放的花蕾。她认识到,她的世界就是这样的。一支含苞放的玫瑰。

 这想法使她觉得自己有些愚蠢。轻浮,忘乎所以。那只是一相情愿,她提醒自己。需要把它变成别人的想法。她想,迟早她能让纳什接受自己的想法。

 她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事情就会复杂起来,但就目前而言,体验淌在心中的这种温情,是再愉快不过的事。

 她驶人纳什家的小路时,睑L出了灿烂的笑容。从今晚,这个温馨的周六之夜开始,她要做几件事,给纳什一个惊喜。地伸手摸了摸旁边座位上的袋子,潘恩把头探到了她的肩膀上。

 “就一会儿。”她对狗说“然后你就能出去,爱看什么看什么。卢娜会领你到处转的。”

 卢娜眯着眼睛从座位上抬头看了一眼。

 “不守规矩就把你们俩打发回家。罚你们俩自己呆着,直到星期一。”

 从车里出来时,她觉得自己摇晃了一下,好像有一道帘子在心上飘动。她停住脚步,一只手放在车门上,让风从身上吹过。一阵柔和的微风。天色凝重而灰暗。没有眩晕。她仿佛从阳光步人阴影。阴影中,神秘的事物等待破解。她想尽量看清雾以外的东西,然而浓重的雾只给了她一些稍纵即逝的暗示。

 然后太阳又回来了,周围只有海水冲击岩石的声音。

 她没有巴斯蒂安未卜先知的本领,没有安娜斯塔西亚感情移人的修养,但是,她还是有所领悟。

 事情要起变化。而且很快。摩娜还知道,那些变化也许不是她所希望的。

 她摆掉这种情绪,开始沿小路向前走去。明天总会变的,她提醒自己。特别是当一个人眼中只有现在的时候。既然现在意味着纳什,她愿意奋力保住它。

 没等她走到门口,纳什就开了门。他双手掖在衣袋里,面带微笑,站在那里看着她。“嗨,宝贝儿”

 “嗨。”她摆着手袋,伸出一只胳臂,绕住他的脖于,身子朝他探去,准备接吻。“你知道我有什么感觉吗?”

 “嗯。”他的手向下滑到她的两侧,然后又滑到她的两。“我完全知道你有什么感觉。心旷神怡。”

 她噗嗤一笑,消除了最后的一丝疑惑。“你说对了。”在纯粹的情感的驱使下,她把那支玫瑰花递给了她。

 “给我的?”他清楚地知道,当女人把玫瑰花蕾送给男人时,男人的反应该是怎样的。

 “绝对是。”卢娜俨然主人似地踱进房子里时,摩娜又亲了他一下。“你说怎么样——咱们一起过一个夜晚,”她把嘴人地移到他的耳朵上“整整一夜…干点儿——”她息着说,一边用手指在他的脯上往上摸“堕落的事?”

 他的血在血管中涌动,在正被摩娜百般折磨的耳朵里呼啸。“什么时候开始呀?”

 “好哇。”她在他身上蹭了一下,然后头向后一仰,看着他的眼睛。“干嘛浪费时间?”

 “天,我喜欢敢做敢为的女人。”

 “那好。因为我有一个了不起的计划,我要跟你…”她的牙齿捉住了他的下,轻轻地着“宝贝。而且要好几个钟头呢。”

 他怀疑自己是否还能正常呼吸。但愿不能。“想从这儿开始,一直干到屋里?”

 “呃——”她出身体,手向下一滑,抓住他的带,拉着他进了屋。潘恩迈着重重的脚步跟在他们身后。它觉得不会从他俩那里得到任何关注,索继续在房子里巡游起来。“我计划好的事不能在外边做。跟我来。”她扭过头,给了他人的一瞥,然后向楼上走去。

 “当然。”

 在楼梯的最上一层,纳什向她抓去。争执片刻之后,她让纳什抱住了自己。轻轻的一吻,他俩好像滑进了一个烫人的浴白。充溢着情和幻想。可是当纳什伸手拽她的拉链时,她却灵巧地躲开了。

 “摩娜…”

 她只是摇摇头,随后走进了卧室。

 “我要请你客。”她把手伸进手袋,拉出一条闪亮的黑丝巾,随手扔在他的上。他看看那条丝巾,又回头看看她。他想象得出她戴着它的样子。

 他想象得出把它从她身上扒下的情景。

 她的指尖开始感到刺痛。

 “我来的时候在路上停了一下。买了…几样东西。”

 他把玫瑰花放在梳妆台上,眼睛始终没离开她。“到现在为止,我喜欢。”

 “哦,会更好的。”她从手袋里又拿出了什么东西,递给了他。纳什朝那个装录像带的塑料盒皱了皱眉,嘴角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成人电影?”

 “看看名字。”

 他饶有兴趣地把盒子翻了过来。马上是一声喊叫。“《恐怖的眼睛》?”他扭头看她时,嘴咧得更大了。

 “赞成吗?”

 “赞成,哇——太啦!经典作品。好几年没看了。”

 “还有呢。”她在上倒提了一下手袋。散落在化妆品之间的是另外三盘录像带。像小孩子从圣诞树下抢礼品盒一样,纳什一把将它们抓了过来。

 “《美国狼人在伦敦》、《艾尔姆大街的噩梦》、《德拉库拉》。太啦!”他大笑着,弯把她抱向自己。“了不起的女人。你要看恐怖片过这个夜晚?”

 “中间有几次很长的间断。”

 这一次,他以一个迅速的动作拉开了摩娜衣服上的拉链。“我告诉你——让咱们以一首序曲开始整个乐章。”

 他俩滚到上时,摩娜笑着说:“我喜欢优美的序曲。”

 纳什想象不出更为完美的周末。他们看电影——当然还做其他事情——直到黎明。睡得很晚,早餐也是在上草草了事。

 纳什想象不出更为完美的女人。她不但漂亮、聪明、感,而且懂得欣赏《恐怖的眼睛》这类电影的妙之处。

 甚至对摩娜星期天下午拉着他干活,他也毫不计较。在院子里散步、修剪草坪、锄草、栽花,这一切都有了崭新的含义,因为他一抬头,便能看到跪在草地上的摩娜,穿着他的T恤衫,和他的用麻绳系在间的牛仔

 他不问自己,如果她永远在这里,而且近在眼前,生活会是怎么样的,生活能是怎么样的。

 纳什用鼻子蹭着潘恩——它刚一遛小跑过来,用头顶在纳什的前——眼睛只顾盯着摩娜,早把派给自己的锄草任务忘到了脑后。

 摩娜正哼哼着什么。他听不出是什么曲调,但听起来怪怪的。女巫的什么歌,他猜想。世代相传。她就是魔力。即使没有祖传的天赋,她也会充满魔力。

 她把头发掖在纳什那顶被扁的道奇队的球帽里。脸上不施粉黛,纳什的牛仔像袋子一样罩着她的部。但她看上去仍然楚楚动人。黑饰带也好,斜纹棉布也好,摩娜的女的魅力像阳光一样夺目。

 不仅如此。她的脸上有一种圣洁、一种信心、一种自我意识,他觉得那是根本不可抵抗的。

 纳什能够想象,她跪在那里,就在那个地方,从现在开始,跪上一年。十年。而且仍然能够让他热血沸腾。

 天啊。他的手软绵绵地从狗的脑袋上滑了下来。他爱上了摩娜。真的爱上了。完全被那个巨大的可怕的爱字抓住了。

 他该怎么办?

 他能控制自己?他迷糊糊地想。任何时候都能急勇退?太可笑了。

 他两腿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恐惧感使他的胃也翻腾起来。那是对双方的担心。摩娜向他那边看了一眼。她往下揪了揪帽子,让帽檐遮住向眼睛的光。

 “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我…我刚才是想进屋里去,找点冰镇饮料。”

 他几乎跑着进了屋。摩娜愣愣地看着他。

 懦夫。废物。白痴。去厨房的路上,他不停地责骂自己。他倒满一杯水,一饮而尽。也许是太阳晒的。缺乏睡眠。**过于强烈。

 他慢慢地把杯子放到一旁。什么都不是。这是爱。

 走近点儿,女士们。先生们。走近点儿,看一个普通男人被一位淑女的爱吓得变成一摊烂泥。

 他在洗脸池前弯下,往脸上泼水。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他必须设法应付。就他视力所及,眼前无处可逃。他是一个成年人,纳什提醒自己。因此,他要干成年人的事,面对它。

 也许应该告诉她。直截了当地告诉她。

 摩娜,我简直为你疯狂。

 他大口吐着气,又往脸上泼水。太软弱。太矛盾。

 摩娜,我已经认识到,我对你的感觉不只是被吸引。甚至不只是喜爱。

 这回他又嘘了一口气。废话太多。太愚蠢。

 摩娜,我爱你。

 简单。中肯。不过,怪吓人的。

 他的专长是吓唬别人,他提醒自己。他有能力稳住自己的情绪。他直肩膀,打起精神,朝厨房外走去。

 墙上的电话骤然响起,他跳了一下,险些掉了脚上的鞋。

 “放松点,伙计。”他嘟嚷了一声。

 “纳什?”摩娜站在厨房门口,眼里充满好奇和关心。“你没事吧?”

 “我?啊,呃,我很好。”紧张的手在头发上抓了一把。“你怎么样?”

 “我很好。”她说得很慢。“你要接电话吗?”

 “电话?”尽管心如麻,他还是向电话那儿瞟了一眼。“当然。”

 “那好。你接电话,我拿冷饮。”她向冰箱走去时,仍然皱着眉看着纳什。

 纳什抓起话筒,这才发现手掌是漉漉的。他勉强笑了一下,空着的一只手在牛仔上擦了擦。

 “喂。”本来就不自然的笑容立即消失殆尽。摩娜不由一惊,一手握着饮料瓶,一手搭在冰箱门上,愣在了那里。

 她从没见过纳什这个样子。冷漠。眼里雨密布。天鹅绒上结了冰。即使他向身后的柜子靠去时,全身上下也是绷得紧紧的。

 摩娜觉得顺着脊梁打了一个寒战。她以前就知道这个男人可能是危险的,而她此刻盯着的这个男人已经撕掉了所有的风度和温和的幽默。正像纳什根据自己的想象力可能创造出来的人物一样,这个男人能做出突然的残酷的暴力行为。

 电话那头的人不管是谁,都应感谢自己和纳什之间的距离。

 “丽安。”他说那个名字时的语气是呆板的、冷漠的。在他耳边扯着嗓门喋喋不休的那个声音恨得他直咬牙儿。往日的回忆,旧时的创伤,一起浮上心头。他让她唠叨了一会儿,直到确信自己已经恢复了控制。“别兜圈子了,丽安。要多少?”

 他听着电话那头的哄骗、哀怨和指责。他的责任,对方提醒他。他的义务。他的家庭。

 “不,我管不着。你把自己和另一个失败者拴在一起,不是我的错。”在毫无幽默的微笑中,他撇了一下嘴。“对,不错。运气不好。要多少?”他重复了一遍,听到对方要求的数目,眉梢动都没动。他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拉开一个抽屉,在里面翻找,直到发现一小片废纸和一旧铅笔头。“往哪儿寄?”他划拉了两笔。“嗯,记住了。明天。”他把纸片扔到桌子上。“我说了我会的,说了没有?快挂了吧。我还有事呢。当然。放心吧。”

 他挂上话筒,开始了一连串的咒骂。然后他的眼睛盯住了摩娜。他忘了摩娜在他家里。她开口说话时,他摇了摇头。

 “我要出去走走。”他突兀地说,接着便跌跌撞撞地夺门而出。

 摩娜小心翼翼地把仍握在手里的瓶子放在台子上。她意识到,无论来电话的是什么人,都不仅仅是怒了他。她在纳什的眼睛里看到的不只是愤怒。她还看到了痛苦。和愤怒同样强烈的痛苦。

 由于这个缘故,她打消了起初产生的出去追他的念头。她要给他几分钟时间,让他一个人呆一会儿。

 他迈着大步,匆匆向外走去。他走过了草坪。仅仅一小时前,他曾愉快地在那里剪草。他没有留意,摆了野草羁绊的花儿现在已经向着太阳昂起了头。他机械地向庭院边缘起伏不平的岩石走去。他的家园和海湾就以这些岩石为分界线。

 这是他被吸引到这个地方的另一个原因。狂野与静谧的结合。

 这里适合他,他想,一边把手深深地袋。表面上,他是一个平和的随遇而安的人。这些品质通常十分明显。但是,他的内心常常——太经常了——涌动着鲁莽。

 现在,他坐在一块岩石上,朝远处的海水望去。他要看海鸥,看波,看船只。而且他要等待,直到那种平和的心境重新回到身上。

 他深深地了一口气,让自己静下心来。感谢上帝,这是他的全部想法。感谢上帝,他没把自己的感受讲给摩娜。仅仅是因为一个来自过去的电话。那个电话提醒他,他的生活中没有爱的位置。

 他认识到,他本来也许会告诉她的。他本来会在一时冲动之下告诉摩娜,说他爱她。也许——很可能——他已经开始制定计划了。

 接下去他就会把事情搞糟。肯定会搞糟的。破坏关系是他的天

 他攥紧双手,然后又松开,挣扎着站起了身。丽安,一想到她,纳什短促地苦涩地大笑了一声。他会把钱寄给她,她则从他的生活中淡出。又一次淡出。直到钱被花光。

 然后这个模式会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他的整个后半生。

 “这儿很美。”摩娜在他身后静静地说。

 他不感到奇怪。他只是摇了摇头。纳什觉得他本来就期待着她会跟来。而且他觉得摩娜会期待着某种解释。

 他不知道自己的创造力到底有多丰富。是不是应该对摩娜说,丽安是个旧情人,早已被他甩掉,但她心有不甘?或者,也许可以编造一个有趣的故事,说一个黑社会首领的老婆正在勒索他,因为二人曾经有过一段短暂而疯狂的恋情?这故事还说得过去。

 或许可以利用一下摩娜的同情心,对她说丽安是个贫困的寡妇——他最好的朋友的遗孀——不时地跟他讨点儿钱花?

 哼,还可以跟她说电话是什么人为警察基金会打来的。怎么说都行。任何事情,除了苦涩的事实。

 她挨着他在岩石上坐下时,抚了抚他的肩膀。她没提任何要求。没说一句话。只是和他一样,看着前面的海湾。等待着。闻着夜的气息。烟雾和玫瑰的气息。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可怕的冲动,只想转过身,把头埋在摩娜的前。只想抱着她,只想被她抱,直到这种使他无所适从的愤怒彻底消失。

 而他知道,无论他多么聪明,多么圆滑,摩娜除了事实以外什么都不会相信。

 “我喜欢这个地方。”他说,似乎在她的观察和他的反应之间并没有长时间的沉寂。“在洛杉矾,从我的公寓里向外看,看到的是另一座公寓。我想,我没意识到那是一种锢,直至搬到这里。”

 “每个人都会不时地觉得自己在遭受锢,不论他住什么地方。”她把手放到他的腿上。“我有这种感觉时,就去爱尔兰。在空无一人的海滩上散步。这样做的时候,我会想起那些以前在那里走过,和以后会来的人。这时我就会想,没有任何东西是永恒的。无论多坏,无论多好,任何事情都会过去,到达另一个层面。”

 “‘世事皆有变,万物永不灭。’”他咕哝了一句。

 她粲然地笑了。“就是嘛,我得说这句话是个妙的概括。”她探过身,捧住他的脸。她的双眸温柔而清澈,她的声音充满随时准备献出的慰藉。“告诉我吧,纳什。也许我无力帮你,但我可以倾听。”

 “没什么可说的。”

 某种异样的东西在她眼里闪了一下。纳什认出那是一种感情的伤痛,不由在心里诅咒自己。“这么说,你的我,可你的心不。”

 “胡说,这两件事互不相干。”他不愿意别人他、催他、或使他,展示他不愿向外人展示的那半个自己。

 “我明白了。”她的手从他脸上落了下来。有一会儿工夫,她不住想去帮他,想施展一个能使他平静下来的简单的魔法。但这样做不合适;这不是真实的。而她知道,用魔法改变他的情感,只会对两人都造成伤害。“那么,好吧。我去把那些万寿菊收拾一下。”

 她站了起来。没有指责,没有烈的言辞。纳什觉得,较之漠然的接受,他更愿意摩娜这样。她刚迈开一步,纳什就抓住了她的手。她看到了他脸上矛盾的表情,但除了沉默,她什么也没给他。

 “丽安是我的母亲。”  M.uy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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