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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大城市的一角,开阔的和风宅邸内松植满院,带来山林的静谧。祥和的午后,迟暮家中偏房,凉风徐徐自庭院拂入,河豚在李衰衰房内的大缸子里悠游,是将近她两只手臂长的大缸子。

 她坐在房内软垫上,沿着一张面具的边以指头描绘;白色,眼睛往上微扬,像极东瀛来的狐狸面具——要搬入迟暮住所的第一天,他送的。

 “带着。以后要是出某些委托,别让人见到你的脸。”迟暮手上拿着它。

 她原以为面具很特别,但看了几个走来的生面孔,间全携着跟她一模一样的狐狸面具。

 “嗯。”她垂下脸。

 “我这里人杂,多几个跟你同名同姓的,别讶异。”声音又是初见时的微寒。“懂我的意思?”

 她抬起头搭了声。“不懂。”太高深莫测。

 “那好。懂得少才好。”他将面具交给她。

 她真觉得自己某些时候有点小机灵,但大多时候却驽钝得可以。

 对话结束。李衰衰住进来,转眼已过隆冬,时至今,与他碰头的机会反而比在曾氏企业时少;两三天偶尔擦身一面,两个礼拜才说一句话。这种由高山落深谷,由暖至寒的距离如扯铃上天,嗡嗡的晕陶抛高之际,究竟还有条绳子将她狠狠勒回现实。

 …冷落。冷落两字在心中如磨墨般研磨来研磨去,眼前的纸张早写满经文,她的眉头却皱得跟黑色虫字体一样,是满纸黑字的枯燥。

 什么“给它饲料吃,不如教它吃饲料”!她后悔当初为何要一头热地口而出,还一头热地信了一只狐狸妖怪说:“…你是我迟暮底下的人,我教你如何做饲料吃…”

 人说写笔字最能冷静,于是虫字体继续爬呀爬…爬呀——竟爬成出乎意料的字。

 她停手愣了几秒,突地内心一股无名火升起,“喀”地搁下笔,几滴墨汁溅…她、她她、他——他什么东西呀他?

 她倏地起身,蹬蹬蹬走出禅风房门,一阵回风将桌上薄宣纸吹得散落。她在回廊随意拉住一人问:“请问迟暮…迟先生在哪?”

 来人比了个方向,还来不及提醒:“呃、李小姐,你的脸…”

 唉!

 有胡子。来人摸摸自己的面颊,看着李衰衰蹬蹬蹬地远去,唉…

 缸子里的河豚,此时也鼓鼓的,身上黑色点点斑纹,正似墨洒般。

 大庭院,几棵巍巍迸松立成一抹惬意,白碎石铺成的地中央有个碧波池,迟暮坐在岩砌的围垄上,发中的银丝随风飘扬,在午后阳光下闪闪如池中一抹抹银游。他手中拿着一大罐饲料,抛…底下抢食;抛…底下抢食;抛…他听见后方脚步声接近,便止住动作。

 她说:“迟先生真的很喜欢鱼。”

 “…嗯?嗯。”懒洋洋地头也不回,继续喂鱼。

 “喜欢到胜过手下的人了?”她站到鱼池砌石上,很边缘靠近水池的地方。

 迟暮停下手,视线先盯在她间面具,再移到她面上,突然,他别过脸,嘴角微微一勾。“瞧,它们会主动来讨饲料呢,讨喜。嗯…你养的那条河豚呢?”

 石砌小瀑布畅的白花花地打在绿水底漾。“我教不会它吃饲料,不拿着给它就不吃,脾气果然拗,讨厌至极。”

 “你用手拿着喂它?”他朝一只大黑银畅的鱼扔饲料,它哗啦啦由原本的缓缓转瞬一跃,水溅三尺高。

 “每天。”她抹抹脸。脸颊好像有些

 “每天都有人喂,饭来张口,茶来伸手,当然永远学不会。最好饿它两三天,甚或一两个礼拜一个月也无妨,时间到了它自然会主动跟你索饲料,就讨喜。”看远处有来人,便将一大罐饲料入她怀内。

 罐子有点沉,她抱着罐子往后退一步,远离池边。

 “你是人,就帮我喂喂这些鱼吧,看它们怎么主动积极讨饲料。”他将手中剩余的一颗饲料抛高,黑银色畅,大鱼跃身,泼辣!

 他远去。

 寒风萧萧,落叶飘飘,李衰衰抱着一大罐子,愣愣凝着池子里的群鱼游窜,不知隔了多久…看着看着,突然狠狠眯起眼来——要让鱼儿主动吃饲料,方法未必只有一种。

 看样子,自从住到妖怪的地盘后,她好似变得滑头、变得大胆?

 她向扫除婆婆索取一些东西,再度回到池子旁,单手,思量。

 “啊,小衰子,天气这么冷,你站这做什么呀?”斐悦双手臂膀,咕哝;“哟,迟先生任你喂鱼,奇了奇了。”

 没听见他琐碎的咕哝。“斐悦,整间宅邸就你跟我最对不?”李衰衰仰起脸。

 “也是啦!你活像刺猬,做人又不,人缘差了。所以做人做事成功的前辈我呢,理所当然几番提携照应。”

 “那好。池子里的是什么鱼?”她摆摆手,打断他的话。

 “哟!佛心来着没怒目金刚。就一般的锦鲤啊,品种有缎绸、锦织、金绣——”

 “那条呢?”再打断,指向银黑色的一条,它慢慢摆尾,乍看毫无行动力,底下其他鱼却随着它的一举一动兜转。

 “有眼光。”他眯起眸子。

 “是什么?”

 “大汉银霜。”

 “很贵?”

 “啊…要看状况。”

 “对迟先生的状况呢?”

 “很贵,非常,你…”眼睛瞄至她拿起握着的长长一条细竿,顶端一圈圆。

 “我跟你算要好?”

 “对,还算可以。啊,小衰子你做什么做什么?那条是迟先生最重视的…啊啊啊!唉!我就知道你草包!那条鱼游很快,要用大网子捞!你拿蛐蚰儿罩子作啥!”

 哗啦啦!咳咳!畅矫健的大鱼落网,溅得水帘子掀满天,很漂亮。

 隔

 天光微白,李衰衰房内如魔术般多了一人站在玻璃鱼缸前,蓝色眼珠映出了倒影。“你多养了条鱼?”

 她原本的瞌睡全醒,裹着浓浓鼻音:“哈啾。”

 宝蓝色已近在面前,她脸颊微微泛红,一转,反而理直气壮地昂头。“您说过,缸子里的鱼,有其他鱼抢食更刺食欲,所以我就捞一条池子里的用了。”

 哈啾、哈啾!

 他凝看着她,在她眉目间搜寻心虚。房内更加沉默。拥有招财体质的长相是否都有些相似?还是他的回忆错了呢?

 他慢慢踱着,一步,两步,三步,然后至矮茶几旁倚坐下,突地笑开。“让它重温之前缸里有其他鱼的感觉,也很好。”

 她答:“就算是用同个缸子装盛,放一群相同的鱼,也不是当时的缸子了。学习不能勉强,应了解它本,顺应教化。”

 “是么?但我看它现在——”看着她。“饲料吃得满勤,过得也很自在。”声音温温润润,暖意随着角扬起如弯月。

 “茶。”

 她面颊,掉一夜未有好眠的疲倦。这次换她慢慢。“我还想另外教教那条大黑。”她看着那条大漠银霜!

 “嗯?”…大黑?他略略迟疑。

 “我会一直把大黑养在缸子里,然后饿它个一天两天,三月四月,甚至五六年…看它会否主动跳出缸子来找尊重。”

 “那,要端看饲料是否有价值了。”他清淡地支起下颔。“茶。”

 她鼻子短短轻嗤,踏足离去。

 房里,微风柔柔将张宣纸捎来,写满经文的…迟暮信手一捻,表情凝滞须臾,挑高一边眉。

 这小妮子不如外表长相的浑圆温驯,忍耐表皮底的苗,是土生土长的芥末,很呛。

 他将宣纸折好,收入袖里特殊暗袋,顺触到近刚刻几刀的新木雕神像,极小尊的木雕…他突然又失笑了。

 从那天开始,每晨间,李衰衰房内便多了一盏茶,和一只迟暮

 他说,他来喂鱼。

 她看着映在透蓝玻璃缸上、桌面小瓶中的一株梅,隐隐的轮廓,白白的,又是染上浅浅粉红,她摸上面颊,觉得一切有如镜花水月。

 大都,闹区,圆环商业区,中午,天仍降着灰蒙蒙的雨,隐藏在地下一楼的当铺拉出一条修长银黑狐影。

 穿着褐色背心的钱老板开嗓领路。“啊呀!稀客啊!”

 令人紧绷担忧却又爱又恨的稀客啊!是靠山撑国爷最不对盘的死对头啊!迟暮怎么会亲自来这啊?

 钱老板太阳,开口:“迟先生,。先恭喜您的三合间马场开张,请问迟先生大驾光临国爷旗下当铺是为了“那件事”吗?”

 迟暮的眼眸淡然无波。“承蒙国爷襟宽阔,能让迟某来此处叨扰,只因近传闻你们有些消息。”

 “迟先生,我们这里是小本经营,变造户口伪造证件那些全是机密,若要搜寻那些人的过去,我们基于职业道德守是不能漏的。”

 又有人一句低声补注:“而且前阵子悦哥才来打探过名单,就算说是要内鬼名单,也没必要整份拿去吧。”

 宝蓝色的眼珠睐过那人。

 钱老板赶紧再大声过那人:“呃,就算是国爷的人来,我们也不会给。”

 “内鬼名单?”迟暮思索,蓝眼珠转为深沉,笑开。“在您这的证件都是道上打滚过水的。江湖上谁没过去,都是来来去去,一件件揭出来很伤和气。

 “对呀。”

 “国爷向来宣扬以德服人,近政治威名显赫,越跨黑白两道了。”

 “对啊对啊!他老人家最近漂白得勤!”钱老板惊觉自己碎嘴,赶紧捂嘴扯须。

 “是勤了。上次三合间马场彻查让我捡去便宜,听闻检方的后续动作还会持续。”

 钱老板倒一口气,冷汗刷地爬满圆圆后脑勺,一对老鼠耳顿时紧张贴面。

 从很久以前开始,钱老板变造当铺证件名单,都会替国爷留底一份;时代变迁,为防电子E化漏,他们到现在都还是以纸本保存。

 他心知肚明很多人在国爷底下叫甲,到迟暮底下却变成乙;可是他现在还在国爷底下办事,若给了迟暮,就成了监守自盗,但…

 “我这需要一批人,懂专业,对过往所有变造名单都熟悉的人。”迟暮说。他徐徐走出门,连叮当一声推门响都显得懒散透顶。

 霍地,外头有人替他撑开伞,一阵车引擎声过,迟暮影子眨眼消失在漉灰蒙中。

 人一走,钱老板如垮了台子大气。唉,说也说不清,国爷是从几年前开始惹上这号怪物的…他闪神扯下一胡须。

 一旁会计喀喀喀地齿咬四只发抖手指头,另一只手拨着计算机按数字。“老板,他说需要一批人,咱们要不要衡量一下国爷接下来会不会对我们动刀?”

 另一人抹抹颈子。“老板,我们要不要先对谁表态?”

 另一壮丁。“老板别怕!他今天只有一个人来!”

 钱老板张嘴,语无伦次地:“什么他一个人、迟暮他…三个月前,他也是这么突然只身出现在国爷的三合间堵马场的。”

 迟暮先前早差人来过几次,该来的躲不掉,被被并抑或被牺牲,拖了很久,是该选边站了…

 他们开始惊慌。

 真是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M.uy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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